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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间集》里写到女子为牵挂她的男人而废了梳妆，她最漂亮的衣裳由于持久折叠放在衣箱里，那折痕把衣裳都磨损了。词中没有提及一句想念的话，但这样深重宛转的情感，真实令我这个现代女性惊羡。“衣白渐侵尘”，这是多么深稳贞一的怀念啊。
上一年秋天，由于被关在制作人家里写剧本，来不及收夏衣，出关之后骤然已是隆冬了。好容易等到一个大太阳天，把夏天衣服一件件洗了收藏。手底下流着冰凉的自来水，一寸寸都是活的。水里的衣裳是夏天和春天的色彩，照眼地亮，特别前两年盛行的淡蓝、淡茄紫、粉红等“星星小孩”粉彩系列，像是泉涌芙蓉，水流霞影，为之惊爱不已。自己喜欢的衣服，不舍得用洗衣机洗，也不脱水，湿淋淋地吊在竹竿上，眼看风将其吹干了，阳光将其晒燥了。一件件的衣服，一段段的回忆，日子不知不觉曩昔，每逢换季藏衣取衣时，我才诧讶于韶光的流通竟是这样忽忽如梦。
记住那么一个景象：我沿着回家的坡路走上来，暖晴的太阳光里，家家楼廊下挂着腊肠、腊肉，栏杆上摊开晾着被单、褥子，一家一家不同的花样是一家一家不同的日子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展示真实的日子呢？只觉一种远意，叫人愁煞。那天廊下还吊了我洗好要收的夏衣，一件苹果绿的韩国式罩袍临空舞摆着，轻盈的绿色衬在厚重的冬日里，像是早来的一片春天，顺眼极了。岂知这件衣服才花了我80块钱，批发卖时怕还论斤称的，我一眼看中把它抢救了出来，穿在身上竟然不俗。看着它在落羽轻风里摇摆的姿势，当下竟作出一句很像现代诗的诗：
八十块的春天我向估客买来，晒在冬季暖暖的竹竿上。
早些年兴起中国风，大减价时买了一套衫裤——假缎桃红裤配藤紫开襟长衫，襟上镶桃红宽边，腰上坠一条桃红满意穗，买来就被家人讥作歌仔戏戏装。着这袭衫裤，脚踏一双银色细高跟鞋，就成了时尚的迪斯科舞装。有一天穿了它要去参与朋友的婚礼，打扮好了在后院门口一站，请父母掌眼。彼时院中两棵桃树的花才落，满枝子绿叶蓁蓁，父亲正在树下拔草，昂首一见，笑说：“怪不得桃花都没了，本来变成了一个桃花精！”改进式的中国风不知何以一律左襟，披发左衽，乃如此当然地行之于20世纪80年代，从某一点来看，“桃花精”倒深具警譬之意。
那么，何妨把衬衫扎进窄裙里。我喜欢蹬双高跟鞋，精神饱满地在房子里踱来踱去，让鞋跟咔咔咔地敲在磨石地上，像一位妥当的女秘书。否则，一袭洋装大圆裙系条宽皮带，臂下夹只手提包，星期六的上午到邮局领款、存款、划拨、寄航空信，再走路到榜首银行把乙存账户转入甲存，一宗一宗办成了。手提包沉甸甸的，里边有钱、印章、存折，天呀，自己真实太干练果决了——步步莲花，裙底生风！
再否则，家居穿T恤系条斜裙，活似意大利写实片里的女性，有一种从日子傍边严严实实滚过来的悍然的生命力，镜中一瞥难免大怖。偶然也穿平底鞋，似乎自己变得很低很低，在令自己欢悦的人前，全部毫不勉强。有一年夏天，宅院里开了14朵昙花，赏花到夜深兴犹未尽，几个人跑出去看月亮，躺在人家轿车车盖上，月色似水流年，无声无息从我们年轻的身上滑过。假如留下了痕迹，是年年春暮开箱取衣时，樟脑香里一抖抖出的那件水蓝底白牡丹大花布袍子。
买衣服就是一个缘字，信任女子如我辈者皆有同感，衣服真实比什么都更是女性的知己。自己喜欢的衣服，一定是“一见钟情”，千千万万里，一看就看到了它，就是它了。又或许和自己有缘的衣服，这次不买，下次也不买，而毕竟仍是买了。女性对衣服这种天然生成的灵敏和痴心，甚至对实际物质世界的切身之感与执着，最是被人拿来笑话的，但我想，如果男人破坏了理论与准则，就会变成虚无主义者，而女性再蜕化也不会落到虚无主义，由于物质自身的存在于女性就是可信可亲的。
冬季已经曩昔，脱下这一身粗笨的寒衣，感到年轻的肌肤与春气里的阳光雨露格外相亲。“其时年少春衫薄”，闲情万种，而年月正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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